看不懂的中文

活在當下中國，或者說是華文世界，越來越有種看不懂中文的感覺。
舉凡如今的電視、報紙、雜誌、互聯網，無論新聞、普通文章、廣告，其文字內容，可謂誇誇其談、華而不實。就好像媒體、個人喜歡的炒作一樣，屁大點兒事，起個聳動視聽的標題，就敢招搖過市，堂而皇之擺出來賣，細看內容，根本一文不值。
下面說說最近幾年的流行詞彙，一直令我反感無比。


01 偉大
前陣子，奧運會正紅火時，NIKE公司推出一系列以『偉大』為關鍵詞的廣告。

『偉大』在中文世界究竟是一個什麼等級的詞彙？讓我們來查查《現代漢語詞典》：
【偉大】品格崇高；才識卓越；氣象雄偉；規模宏大；超出尋常，令人敬仰欽佩的。
而能與之匹配的到底是何種人、物？那是明成祖朱棣，禦外侵、固國基、下西洋、著大典等等建立如許豐功偉績的君主；再如萬里長城，立千年而不倒，守衛這個國家的邊疆，忠實記錄中華民族的悠悠歷史……
可見，偉大，不是一個能隨便套用的詞彙。
然而，NIKE這則廣告中的主角——騙子劉翔，試問此君到底哪一點配得上“品格崇高；才識卓越；超出尋常，令人敬仰欽佩”？他究竟偉大在哪裡？是想說他有膽欺騙全世界的賊心算得上偉大？那就別廢話，麻利兒把監獄裏的詐騙犯都放出來吧，他們與劉翔不相伯仲，都是偉大到足能光耀千古、不朽之人傑呢。
好吧，不提人品，該系列廣告將很多其他運動員同列入“偉大”。我就奇怪了，不過是身體素質、運動技巧好，就能永載史冊像我們家太祖一樣成為超世之傑？快兩千年了，丞相大人，基本在華文世界內盡人皆知，海外識者亦所在多有。相反，目前聞名海內的運動員，過個一千年，只要人類不消失，試問誰還知道劉翔、易建聯是哪一位？
偉大不是吹牛吹出來的，時間是它唯一的試金石。
我當然明白廣告中“活出你的偉大”，不過是想說“只要努力過，即便失敗仍不失偉大”“平凡中的偉大”。這很好呀，那該觀點完全可以套在我身上，平凡的nani很努力，nani也會失敗，可這樣的nani依舊不失偉大。再推而廣之，人人就都可以偉大了。既然每個人都是平凡中的偉大，則廣告中的劉翔、易建聯到底和我們有什麼不同？
如果一個世界中所有人都是偉人，又與平凡何異？偉大之所以存在，就是用來區別於平凡。熙熙攘攘人世間，庸庸碌碌的凡人那麼多，而出乎其類拔乎其萃如嵇康者，方能“卓卓如野鶴之在羣雞”。平凡比之偉大，彷彿羣雞與野鶴相對，又如“蒹葭倚碧樹”，區別儼然。
不只“偉大”為人濫用，現代中文出現很多問題，簡直不勝枚舉。優秀、美好的中文糟蹋個不成樣子，唉……

02 天后、天團
污染漢語最賣力，恐怕很多人會推土共，這是大錯特錯。在我看來冠軍當屬彎彎（台灣），土共暫列第二吧。
彎彎問題極多，首先說“天后”“天團”到底是誰發明的？請問天是哪個天？“天下”的天？就他們那小島上無甚大名的歌手如蔡依林、樂隊如五月天，除華語地區誰認得，還沒唱《江南style》的韓國人鳥叔世界知名，就好意思叫囂自己是全地球上天入地獨一份兒傲視羣儕的天后、天團？Lady GaGa沒說自己是天后吧？Beatles都不好意思稱自己是天團吧？嘖嘖，對於彎彎小歌手、媒體，說句難聽話——人不要臉天下無敵。
最可笑是，彎彎還喜歡在島內到處冊封天后、天團，我看地球上這層天快兜不住他們了，佛教“三界二十八天”也不夠他們安排的，接下來估計彎彎會向外太空發展，祝他們早日冲出地球，製造出宇宙級別的“宙后”“宙團”。

03 全球巡演
依舊是彎彎那些名不見經傳的“天后”、“天團”，動不動來個“全球巡演”。
細查演唱會行經地，就在東南亞若干城市溜達一小趟，可在其宣傳中，竟好意思妄言已輻射到全地球範圍。真把自己當Michael Jackson啦。
可惜，很抱歉，名氣不是這麼吹，就能吹上天的。

04 舞王
上面說了很多被使用得名不符實的詞彙，可我寫此帖，全是受“舞王”刺激~~~前兩天，有張網帖標題為“聽到亞洲舞王，你想到的是誰？”
當時我的反應是，個體想不到，在世界範圍內知名的亞洲舞團應該是台灣“雲門舞集”吧？
打開帖看到留言，簡直天雷滾滾，都是什麼Rain、小豬（羅志祥）諸如此類。這些貨色，一個個兒跟髮廊小弟不遑多讓，跳的所謂“舞”，不是像摸過電門抖個不停，就是似發癔症在抽筋，這要能叫“舞蹈”，ballet、contemporary、ballroom等等專業dancer、舞團又算什麼？
明明跳的不是舞，居然還敢名之以“王”，就羅志祥這種猥瑣男，能被彎彎吹為“亞洲舞王”，還有一群番屎緊捧臭腳。唉，這都不是品味的問題，作為一個人，至少要有基本辨別是非、審美能力吧？

05 大
最近，帝都國家大劇院正進行崑曲展演，該系列名為“大雅之美”。
請問，崑曲同“大雅”有什麼關係？崑曲裏寫糞便寫雞姦，特別美特別雅嗎？要不要我從《牡丹亭》中抄兩段，看看屎尿、走後門是有多風雅？當然這些只是小問題，瑕不掩瑜。關鍵是“大雅”，崑曲作為小眾藝術，通過優美詞藻、婉轉唱腔，展現的是委婉細膩的情感、生活情趣。這同所謂的“大雅”，根本風馬牛不相及。
我隱隱感覺“大”同“雅”相連很不合適，換個思路想，有誰聽說過“小雅”“中雅”？似乎也沒有吧。“雅”作為某種品味，不能用大中小來劃分等級，用大雅表示最高等級的雅，相當荒謬。
況且，傳統上大雅出現場合，一般多用於俗語“大俗即大雅”。若說崑曲乃大雅之美，是想反證崑曲乃大俗嗎？
大雅似乎只與“大俗即大雅”綁定出現，雖然人們習以為常，但有沒有想過，大俗怎麼可能大雅？用屎尿屁開玩笑的葷段子足夠粗俗不堪，此等所謂“大俗”誰敢說它是“大雅”。只是“大俗即大雅”中的俗，並非真正的俗，那才有雅的可能。

說來也巧，當我在想“大雅”哪裏不對勁時，正好路過前門大柵欄南口趙本山所開飯館，該店門楣上巨大匾額題為“過大年、看大戲、吃大席”。三個短語，少不了一個“大”字。忽然靈光一閃，彷彿打通任督二脈，我就明白了。
大年、大戲、大席，同大雅簡直如出一轍。在這些人心中，“大”便代表至美至佳至極……他們能看到能想到的只有大，“大”是他們唯一認可的成就與震撼。就好像張藝謀電影，無論萬箭齊發抑或滿目菊花，再如其導演2008奧運開幕式，整齊劃一之眾人表演，所追求者唯一個“大”字。
常年佔據CCTV春節晚會首席地位的趙本山、被奉為國師的張藝謀，從上至下舉國推崇，正因為他們代表了當今大多數中國人的精神氣質與追求：小人乍富，喜好攀比、鋪張、浪費，這樣的人自然熱衷於宏大敘事。
放眼望去，兲朝那一座座巨大如宮殿的市政衙門、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、國家大劇院、央視大褲衩等等等等，均是這一整體國民氣質的具體表現。
他們眼中除了“大”，便再也看不到其他更為幽微、精緻、細膩的美妙世界。所以也不難理解為何崑曲變為大雅，而偉大、舞王、全球巡演的濫用，天后、天團如雨後春筍般出現，自然也符合他們的邏輯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