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年5月22日 星期六

顏色的氣息 - 谷川俊太郎

顏色的氣息 - 谷川俊太郎 (田原/譯)

顏色
顏色不會停留;有的顏色是別的顏色的預感和回憶;有的顏色遮掩著別的顏色,或者表露和不斷地漂流,互相拒絕混雜在一起,顏色互相表演,互相改裝。顏色的氣息無法命名,不知何時儘管他們漸漸地朝薄命褪去,但是,又一次的羞怯繼而甦醒,為了生的歡喜。

白色
不是雪的白色,不是霜的白色,也不是浪的白色,更不是雲的白色,不是被塗上的白色,不是沒有被塗上的白色,也不是被漂白的白色,更不是空白的白色。不是耀眼的白色,不是純潔的白色,也不是開始的白色,更不是結束的白色。而真正的白色是什麼?

黑色
黑色。它是空洞的,黑色,它在什麼樣的深度裡都只是一個表面。照耀黑色的光,被黑色攫取。黑色不會把任何東西還給我們。而且它吞噬全部,同化為己有。
無論怎樣的渺小,它都是一個黑點,但不是污點,質地是極其堅硬和沉重的,但,具備它特質的物質,現在還沒有在這片土地上發現,我們有時只是在噩夢裡,能夠觸摸到真正黑色的一端。黑色。它不是顏色,它是一種存在的型態。

紅色
紅色從黯淡中升起,紅色寧願是黑色的私生子,因此,誰也無法聽見它的呼喊。紅色朝向光明死絕,紅色寧可是白色的供品,但是,那個願望只是在短暫的一刻如願以償。

藍色
無論怎樣的深深憧憬,和強烈祈求,藍色都不會弄到手裡。如果掬在手裡,海變成淡淡渾濁的鹽水,如果走近,天空將通體透明。鬼火不也在藍藍地燃燒著嗎?
藍色是遙遠的顏色。走進廣袤霧靄靄的遠景,作為紀念品能帶回家裡的,大概是一棵勿忘草,所以,發現它的人,連不能遺忘的事情都忘卻了,因為是永恆的藍色。

黃色
黃色。是劈開時閃爍的物質,是暴露了不知恥的物質,是種是難以忍受的呼喚聲,是絢麗的污垢的溢出,從誰都無法填滿的世界的裂縫。目光被吸引,然後又被拒絕,一切細節喪失,目光漸次滑行,沒有質感黃色燦爛廣闊的大地是無邊的。

綠色
總有點什麼差異,這種綠色,它被別的世界帶來,是突然沒有什麼預兆地闖進來,充滿可怕的生命力,悶悶的散發味道。綠色最初蔓延到這顆星球的時候,我們還沒有誕生。這顆星球被綠色嚴嚴遮掩時,我們的一切都是廢墟,目光請不要從綠色轉移。

茶色
在不斷侵蝕黃色或是紅色的同時,茶色在一種協調中是謙遜的。被頑固的自信支撐著,追根究底茶色夢想著一切回歸自己。茶色若無其事地掩飾著世界,彷彿什麼戲劇性的事情也不會發生,那確實是一個高明的辦法,為了從宇宙的惡意守護著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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讀完此文,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——“驚艷”。
谷川俊太郎提供了看待顏色、看待世界的另一種視角。也許他們就在身邊,你卻往往視而不見;又或者欠缺的僅僅只是追問一句——“問什麼?”。
白色是什麼?為什麼它是白色?白色的定義又或者作為概念的白色,與真正的白色關係如何?純粹的白色有嗎?……等等。
進而,顏色可以是視覺,但是當顏色成為聽覺、嗅覺、觸覺、感覺的一部分,新的世界也就此打開。其實,也許我們只是遲鈍,早已遺忘了其它的感受。音樂、圖畫等等又何嘗不是如此?

恰如Taine所言:『文明過度的特點是觀念越來越強,形象越來越弱。教育,談話,思考,科學,不斷發生作用,使原始的映象變形,分解,消失;代替映象的是赤裸裸的觀念,分門別類的字兒,等於一種代數。日常的精神活動從此變為純粹的推理。如果還能回到形象,那是花足了力氣,經過劇烈的病態的抽搐,依靠一種混亂的危險的幻覺才能辦到。——這便是我們今天的精神狀態。……比如你在現代人面前說一個“樹”字,他知道那不是狗,不是羊,不是一樣家具;他把這個符號放進頭腦,插入一個分隔清楚,貼著標簽的格子裏;這就是我們今天所謂的理解
(摘自,傅雷先生所譯《藝術哲學》PHILOSOPHIE DE L'ART by H. A. Taine)

唯有此刻,我不得不承認,真正的詩人,有著孩童的眼睛和心靈。這裏沒有思考的疆界,任意馳騁的想像力打通一切定見的隔閡與世俗的界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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