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棉紅 - 陶傑

陶杰　2008.05.28　苹果日报　黃金冒險號
香港的品味人士，流行四月去日本賞櫻，九月在北美洲看楓葉。有沒有人留意，五月是香港木棉紅的艷季？

櫻花淒美，木棉穠艷，世人皆以為櫻花堪賞，因為一籠悲劇色彩。與木棉相比，秋楓也多了三分壯烈，木棉花一樹獨赤，沒有秋山楓海的法相千層。櫻花是低調的悲歌，木棉是高音的歡樂頌，楓葉是猩紅的大合唱，木棉是炙炙的獨奏。賞櫻如品茶，看木棉如呷紅酒。賞楓葉如聽歌劇，看木棉，只像瞻仰帕筏洛堤元氣淋漓的一首《我的太陽》。

看木棉樹，廣東人屈大均的筆墨最傳神：「木棉，高十餘丈，大數抱，枝柯一一對出，排空攫挐，勢如龍奮，望之如億萬華燈，燒空盡赤。花絕大，可為鳥窠。歲二月，祝融生朝，是花盛發，觀者至數千人，光氣熊熊，映顏面如赭。」

這一段中國文字，色彩穠艷，氣勢迫人，不但有豐盛的視覺，還有暖人的溫度。「排空攫挐，勢如龍奮」，簡直是彩墨沛雄的畫面，「望之如億萬華燈，燒空盡赤」，這是導演寇比力克《亂世兒女》風格的電影鏡頭。好東西不必盡在遠處，有時近在眼前。

屈大均是番禺人，周遊山川，北上蘇浙，想聯絡地下志士反清復明，終死而壯志未酬。木棉又名烽火樹，是嶺南之花。今日香港南區薄扶林沿海，有幾株木棉樹，沒有辦法開得「成行成市」，因為土地「開發」為地產，木棉樹砍一株，少一棵，乏人注目，也觀賞無心。

嶺南畫家關山月畫紅棉最巧，這種花很難寫生。木棉樹太筆直，木棉花近觀蕊深如杯，瓣大如帽，用來送人誌情，不夠浪漫，但遠地遙賞，燒空照海，烽燄映人，好似把心肺都點燃燒了。

情淡如櫻，愁濃如紅棉，情傾泣血，才由一山的楓葉來殉葬。櫻花是一見鍾情，紅棉是deeply in love，那麼誇張的芳赤，簡直是一種瘋狂。至於秋楓，是花事飄零之後一地的追思。當你都品盡其中的心意，獨對一天晚霞，你的心境已經很荒老，去年的初夏，木棉是那麼艷紅，記憶是如此年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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陶傑不只罵人了得，漂亮眩目的文字更是一流~~~
今天轉兩篇賞心悅目的文字，真是淋漓酣暢……
香江第一才子呀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