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游记，随笔记（01）

初感

終于輪到《西游記》啦——至此，四大名著我總算讀全了……
拖許久才看，皆因对80年代經典同名電視劇印象太深。感觉《西游記》娛樂性極強，有点像RPG，九九八十一難是各類小關卡，到西天取得真經則是終極的勝利。很熱鬧很有趣，只是少了點什么……

讀《西游記》到第十二回，我才明白，一本書被奉為經典絕不是憑空掉下來的。《西游記》對我而言，其魅力就在于它可以有很多不同的解讀，有些人看到宗教、有些人看到政治，更多的人看到的是娛樂……各式各樣不同的人，通過一部書，可以獲得豐富的體驗同感悟。甚至，它的價值并不局限于某一朝某一代，不同的時代，總能激發人們全新的理解……我想這就是藝術作品真正偉大之處，四大名著其實都可以這么看，臺灣的“四大奇書”用《金瓶梅》替掉了《紅樓夢》，其實《金瓶梅》也一樣。

《西游記》是值得反復琢磨、玩味的。我有很多想法，它们在頭腦里亂竄，無論賣雞蛋、去洗澡……你甚至想把吳承恩揪出來問個清楚：您到底是怎么想的！您寫得可真叫人摸不透呀！
這時，眼前猛然浮現跟納瓦謝列菜夫同志有幾分神似的吳承恩同志，他坐在旮旯兒里有些局促、有些害羞：“干嘛摸我……別摸我……”
“不嘛！人家就要摸嘛……”
話說我還喜歡跟一句：“嗯……說得俏皮……”
哈哈，成功從明朝跑到了前蘇聯~~~

最開始讀《西游記》不只摸不透，簡直一頭霧水。故事條理很清晰，但費解的是書中的宗教實在是太混亂了。

先看人間，孫悟空的師傅須菩提祖師（菩提老祖），這明明是一個佛教人物（作為釋尊的親傳嫡系，他“善說‘諸法性空’，稱‘解空第一’”——白化文），作者對他的描述也是一位得道高僧（P14）。看須菩提給猴子取的名字“悟空”，正符合其思想。可他傳授的功課：“休糧守谷，清靜無為”、“采陽補陰……進紅鉛”等，怎么看都是道家的功夫（P16）。

接下來是地獄，統治地獄的都是些什么人物呢？“秦廣王、初江王、宋帝王、仵官王、閻羅王、平等王、泰山王、都市王、卞城王、轉輪王”，這“十王”還沒到頭，地獄的首腦可是地藏王菩薩（P35）。看看，地獄簡直就是儒釋道混編組織。更暈的是，地獄上奏天庭給道教玉皇大帝的表文，居然是由地藏王撰寫的（P37）。而玉皇的回旨則表明了地藏王的地位是“冥君”。

再看天界，為玉皇大帝站崗放哨的竟然是佛教的四大天王之一增長天（P39）；本以為佛教天王淪為道教看門兒的，有損體面。沒想到這面子，就在觀音身上給找回來了，托塔李天王的第二太子木叉曾自曝身世：“吾乃……觀音菩薩寶座前為徒弟護教，法名惠岸是也”（P63）；最離譜的是太上老君，敢在佛教太子黨總部兜率天宮（P54）燒丹煉藥，不知道彌勒干不干，但感觉上他也同意了；再往后看，我就已經對如來佛祖在“五行”山下“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”彻底麻木了……（P78）

為什么會覺得暈呢？因為曾聽人說過：西游記是很有意思的一本書，一幫道教系統下的人（除了玄奘），卻要去西天取佛教系統的經……根據我豐富的電視劇觀看經驗，我覺得此话簡直精辟到一針見血！可看到原著，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兒了~~~吳承恩筆下的西游記，表面上是道教系統的人在取佛教的經，但從明朝的宗教信仰及漢化佛教的角度講，吳承恩從頭到尾寫的是一個佛教世界。

在這個漢化的佛教諸天里，人間、地獄、天界中的神仙们其实都属于佛教。看上去好像佛、老混亂地共存著~~~不過在這一團漿糊里，能看到一個線索：重要位置上，佛教處于統治地位。
孫悟空的師傅是須菩提；
地獄的冥君是地藏菩薩；
如來和玉皇大帝看似平行，能做主的卻是如來；
對了，忽視了一個重要人物增長天，他在佛教里地位非凡，憑什么自貶身份給玉皇大帝守門兒？說清楚點，增長天其實是清朝的隆科多，倆人都守門兒，一個是天門一個是九門。明白了吧，他真正的身份原來是幫西天照顧玉皇大帝安全地。
你看，道教系統的很多神仙，在中國的佛教體系里皆有相應位置，只不過是閑職罷了，有的還很無奈地被監視了起來~~~

這些都是很關鍵的，明白宗教在《西游記》中的意義，明白宗教在明朝的存在狀況，才不會出現類似佛教、道教大比拼式的誤讀。值得深思的是，吳承恩寫下師徒四人一路遇到的魑魅魍魎，為什么多出自天庭？掌握了大乘佛法的西天，號稱能解救世人，为什么又任由天神的門人仆從胡亂人間？這佛祖的“真經”，到底有多真？

排除了道教向佛教取經的可能，再看這經到底是誰要取的。顯然取經方是代表了人間儒教統治系統的化身——唐太宗李世民，他們要取的是佛經。可笑的是玄奘歷盡坎坷、拋卻生死，本以為是為了天下蒼生，卻沒想到冠冕堂皇下帝王的一己私利。（以后會詳細講到）

隱隱的有一個想法，吳承恩應該是儒教門徒，他對佛老是很有些看法的，你看《西游記》里處處透著諷刺和嘲笑。要知道明清兩紀佛老弟子惡行多多、名聲差極，當時儒生出身的文人在小說和文章里大多有所提及（具體例子不舉，隨便翻翻就能看到），所以極端者如夏敬渠在《野叟曝言》里才會把“除滅佛老”視為畢生偉業。

以上只是我的個人看法，說吳承恩摸不透也是因為看不到他的文集，不能對其政治態度、宗教態度進行判斷~~~作者藏在了書的后面，你又沒辦法直接同他對話，只能自己一個人悶想。

吳承恩值得稱頌，但榮譽不可歸于一人，誰叫我手里還有朱鼎臣的《唐三藏西游釋厄傳》和楊致和的《西游記傳》，看了看視野也寬了，某些經典的段落也許不是吳承恩寫的；又或者那些綿里藏針的文字，也許原本并無深意……這到無妨，“西游記”之所以經典，在于它的啟發性，這絕不是當初我所以為的娛樂和有趣那么簡單……

注：
本文引文详见原书。我所选择的版本是“人民文学出版社”1955年2月北京第一版，2004年6月北京第10次印刷的《西游記》，后注数字为页码。